[不归梦]
※剑莫剑lily,一个脑洞收不回来的产物
0.
“我其实见过湖上仙女。”莫德雷德轻声说。
截断这句话的是穿过她胸膛的长枪。
1.
莫德雷德抱住怀里的剑一路狂奔。穿越城堡投下的阴霾,绕过手持武器的卫士,金发在晨午薄凉的空气里残留虚影。
没有人追出来。
她松了一口气,脚步略慢了点,没有停下。
卡美洛皇城后方是错综繁冗的森林,再往里是居住着妖精的湖。如果站在城堡顶端的露台上,一眼就能看见少女慌慌张张的影子。但她一低头躲入枝叶之间,森林成了她的庇护,莫德雷德才得以喘息。她偷了藏在城堡深处的一把剑,一把据说只属于不列颠之君王的剑。
周遭静默无声,只有她自己错乱的呼吸。
剑身被层层的白布包裹,却又仿佛轻轻一触就能让剑刃暴露在空气中。莫德雷德的手伸出又退回,身前数英尺处的灌木发出轻薄的动响。
“诶,你是……”
莫德雷德第一反应是转身想跑,想了想又折回来,抱着剑露出类似于某猫科动物的伏击动作。
白裙的人影站在原地。
“父王!?”脱口而出之后才发觉认错了。眼前的少女明显要比自己还年轻一点,澄澈的眸子倒是异常熟悉,透着清晰可见的疑虑。有那么一瞬间莫德雷德险些以为她就是阿尔托莉雅,只是这样的表情从未被在后者的脸上被发现过。
“啊,你就是梅林所说的那个人吗?”她突然想是想起什么一般,完全无视莫德雷德的一脸戒备,向前走了半步。
梅林。哦,该死。自己一定是被发现了。
林中的少女突然让莫德雷德想起些别的。某次晚宴,卡美洛的老一辈聊起阿尔托莉雅,说她拔出石中剑的时候差不多只有十数岁。传奇的骑士王,再后来又受到湖中仙女的眷顾,获赠誓约胜利之剑。莫德雷德听得入神,甚至连手中的酒樽都险些滑落,没注意一旁的摩根不悦的神情。
湖之仙女,恐怕也就是眼前这幅样子了。
这样的想法在莫德雷德脑中轻绕一圈,原本抱紧了剑的那把手不经意松开。她刚想重又把它抓回来,少女就已经接了过来,仿佛那是她出于恋慕而献上的花束。
“是给我的吗?”她淡淡的碧眸在金发的投影下闪动,令人想起攀缘矮墙的百合,“谢谢。”
少女的声音很好听。
于是莫德雷德多失了几分钟的神,任凭她轻易带走那把费尽心思偷来的剑。
如果这就是对我偷窃的惩罚,莫德雷德想,那我倒宁愿遇见她。
少女消失在合拢的林中。
莫德雷德转身向城堡走去,犹如从梦中苏醒,抬头望见一队骑士离开城门,为首的正是她的父王,腰侧的重剑格外显眼。阿尔托莉雅有着更冰冷的瞳孔,尽管它们和方才的少女几乎一般无二。莫德雷德空手闪进城内的阴影。
湖之仙女的目光像枕下的铃草,从此她忘不掉。
2.
摩根说过,莫德雷德存在的最初意义就是“与阿尔托莉雅为敌”。年幼的大脑无法区别潜意识里的钦慕与被灌输的嫉恨,于是她自作主张地将它们混为一谈,至此拆分不开。
习剑的时候,如果父亲恰好在附近,手中的剑会变得格外重;召开圆桌会议的时候,她还不够格参与、躲在门外偷听的时候,父亲的声音又变得格外轻。骑士王和湖之仙女的传说从来不乏讲述者,偏偏她对此沉迷不已——在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,尤其是在湖边的森林里遇见那个少女之后。
“鬼知道真的假的。”摩根嗤之以鼻,“十有八九是梅林瞎编出来的,湖上仙女没这么无聊。”
莫德雷德不说话,心里是飘曳不定的素白色衣裙。莫德雷德小时候不听童话,但她相信,不明理由地相信。
亚瑟王的辉煌是仙女给予的,那么莫德雷德会收到什么呢?
她开始习惯性地不时跑去森林,当然大多数时候失落而归。有一天高文从某场舞会上回来,随手塞给莫德雷德一支不知哪个小姐送来的白色百合花。莫德雷德没留意,无意识地掂着百合在森林里闲逛,撞上一双澄净见底的目光。
“下午好喔,又见面了。”
莫德雷德太紧张,没能在问候上抢先,只能局促地眨着眼睛。仙女手持长剑,先前的白裙换成了女式骑士服,看上去真的就像个练剑的少女骑士。
“如果我明天来,还能看到你吗?”她终于鼓起勇气,只问出一句话。
仙女歪着头想了想:“可以呀,师父让我每天在这里训练,我会一直在这里。”
仙女需要练习什么呢?是将花瓣落进瞳孔里的小魔法吗?还是在人海中找出下一任君王的灵视力吗?莫德雷德的心脏跳动着,每一秒的频率都迎合对方口中的字节。
3.
她站在城堡露台上,看着少女匆匆跑出森林。额上王冠很重,压得她嘴角的笑意转瞬即逝。
“呀,阿尔托莉雅。在看什么呢?”
“那位是新来的骑士吗?”她以视线为指向,“我觉得我在哪里见过她。不,不是最近,一定是很久之前。”
魔术师怔住半晌,复又笑起来:“她看上去只有十多岁吧?能是多久以前呢?”
阿尔托莉雅的食指关节一下一下习惯性地敲着身侧的剑柄,眉心微蹙,不经意间流露出思索的过程。
“你可很少对谁这么感兴趣喔。”旁敲侧击的提醒。
“很明显吗?”她反应过来,站离露台的扶栏,转身走入城堡内侧幽暗的长廊里。她是高高在上的统治者,所有情绪都必须压抑——一位明君怎么能喜怒无常。她的王冠应该是桎梏,所爱所恨在其中左冲右突,但不能被允许找到出口。
少女的身形在回忆里一闪而过,没了声息。
4.
莫德雷德惯常用的是一把重剑。
没有人知道剑的来历,就像人们往往只关注最高高在上的那个人的传说,忽视一切配角。如果她坦言那是湖中仙女的馈赠,恐怕不会有人相信。
“有人告诉我应该把这个给你。”白裙的少女向着莫德雷德浅浅扬起唇角,带着一如既往不沾烟火的清冽,“有点像你呢。你知道吗,你让我想到圣烛节的太阳。”
莫德雷德低头去看。仙女手中是一把沉重张扬的长剑。仙女在看莫德雷德的侧脸。
“你有点眼熟喔。”她坦言。
莫德雷德几乎没听清,好像整个人都被那把剑吸进去了。她想到父王。可是父王一定没被人说过像是“阳光”,父王是冰凉的湖与森林。
她连谢谢都忘了说。
一向能偷懒就不废话的莫德雷德,从那天起居然自愿每天泡在骑士们的训练场里。厚重衣料下的手臂红肿酸涩,她却像是没有感官,莽撞地施行自虐似的练习。少女满脑子都是湖中仙女。也许等她成为独当一面的骑士,是可以让对方依靠的强大。仙女会垂青自己吗?会的吧,一定会的。
训练场的角落,阿尔托莉雅沉默地望着近乎疯狂的少女。
熟悉的人。不知道为什么,有种面对威胁的紧迫感。可是她怎么会对一个小骑士感到恐惧?令她脊骨发寒的质疑充盈她整个大脑,找不到答案无法安宁。
莫德雷德,到底是谁?
5.
“你想要王位吗?”梦里的仙女问。
莫德雷德被自己的回答惊醒。仙女的碧色瞳仁在最后一刻转为阿尔托莉雅的眼神,动摇她最后一点犹豫。
“我怎么能与父王为敌?”她记得她试探着在梦里发出问询。
仙女不置可否地眨了眨那双与父王异常相似的眸子:“不是为敌,是让她看见你的实力。你一直期望获得她的认可,不是吗?”
和莫德雷德对话的人有一张阿尔托莉雅的脸,数秒后转变为她自己的面孔,最后又是仙女的五官。她分不清楚她是谁。
“王位……”
梦境是命运的诱惑,还是仙女诚恳的建议?莫德雷德选择相信后者。然而冲动如她,竟然径直觐见骑士王,提出王权易主的要求。
莫德雷德的口气像是威胁,而阿尔托莉雅的拒绝像是下意识。
“你不是说过吗……”脱口而出之后才发觉不对,莫德雷德慌忙收回话音。
阿尔托莉雅眯起眸子:“我说过什么?”
莫德雷德狠狠咬住下唇,直到血腥气在口腔间蔓延开来,才从恍惚中找回自己的声音。
“就因为我是那个魔女的孩子?因为我——”
我在干什么啊?
其实这样的想法早就有了吧?起初是仰慕,深知自己的身份而惧于接近。现在她只不过站在了传说的一角,窥见一点相仿的片断,就开始坚信自己是下一个亚瑟王。
但是她不打算后退。
“你会后悔的,你会的——”
莫德雷德骨子里的疯狂占了理智的上风。少女转身毫不留恋地走向殿外,踩下的每一步都如同贯穿对方胸腔的刀刃。
那一瞬间阿尔托莉雅的声线带着一点颤抖的惊诧,像是另一个人:“不,请等一等,你是……这么多年,你居然……”
但她没能听见。
只有一个声音始终和她的意识纠缠不休:莫德雷德,莫德雷德,你想要王位吗?
6.
“仙女赐予你湖中剑,并非无回报的馈赠。你需要支付相应的报酬,阿尔托莉雅。”
“我要付出什么?”金发的少女扬起百合般稚嫩的面孔,眼瞳被覆在阳光里。
“很简单。用另一把剑,换取这一把会给你带来无上荣光与辉煌的湖中剑。”
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,对方接着说下去。
“只不过那另外的一把命定之剑,总有一天会出现在毁灭你所有荣耀的人手上。她会亲自给你的生命划上句点。”
现在她明白了。
这么多年,你居然还是最原初的模样。
7.
一如亚瑟王传奇的尾声,莫德雷德受到魔女的蛊惑,向自己的父王举起了叛逆之剑。卡姆兰一战的终末,圆桌的童话分崩离析。
8.
刺目的猩红。
梦境像是出自最真切的回忆,亲身经历的一切又像是梦。
莫德雷德虚虚松开手,长剑轻轻搭在在手指间,粘稠的血液沿着剑锋的外廓垂直落向脚面。父王——父王在哪里?战死了吗?还是等待最后的交锋吗?我所爱的仙女又在哪里?
“莫德雷德。”
她回过头,以为会看见纯净的白裙,却只撞见誓约胜利之剑折映的反光,眼角生疼。
“骑士王啊,这该是,了断了吧?”
你的认可。她的认可。
“这是你不愿将王位移交给我的下场!你所爱的一切,你所构筑的一切!”
你是谁?她是谁?
“我都会毁掉!我知道,我的存在就是将你的辉煌抹灭,从最开始,一直,一直!”
纠缠。嫉妒。爱。
狂热的话音混杂手中的赤雷。为了一个从未走远却似乎没有丝毫在意过自己的人,为了一个注视着自己却从未靠近自己的人。
阿尔托莉雅沉默地挥剑迎上她的攻击。
我杀了谁?她杀了谁?谁杀了她?
某个节点莫德雷德终于抓住破绽。仙女赐予的剑锋向下坠落,直逼终末的王者。只要她没有机会闪躲,一切都会结束。
血腥气四溅开来。
瞳孔涣散。
仙女的金发在凌乱的空气中抚上她的脸侧,展露毫不矫作的微笑:“莫德雷德,我的阳光,你能够如愿吗?”
“我见过你,对吗?我其实……见过你的……”
最后的发音郁结在颈项间的淤血中。
剑延缓的瞬间,心脏被对方手中冷漠的巨枪骤然贯穿,气流逆灌入肺。
仿佛是幻影的接续,她看见从来没有丝毫神情波动的阿尔托莉雅眼角落下一滴泪,带着深入妖精之湖的低温,坠落在她的额头,复而像是回忆一般支离破碎。犹如晕染开一整片仲夏夜。
9.
记忆和意识一并流失。
穿越森林的少女,手心没有一丝时间的咬迹,哼着听不真切的长诗歌,发丝混在麦酒的远香里。
“我其实见过湖中仙女。”
城堡在视界尽头显现。她收起笑意,拢一拢肩上的披风,缓步踏上阶梯。
“她居然比我还紧张一点。可是待在她身边真的感觉很好,像是冬季的内殿一般温暖。”
行将加冕的钟声一点点沿着城堡内侧的弧线传来,她接过卫侍递来的皇冠,向大殿走去。
“我告诉她,每天下午我都在那里。”
殿门旁侧接连另一条走廊,阴影中有一位身着红白铠甲的骑士和她错肩而过。她转过身,发现对方也在回头看自己。
殿内的主教似乎想要催促她完成加冕仪式。
但她没有移动分毫,就这么注视着那位有着与自己相似金发的骑士,拿不定主意是否要开口。
“认识她以后,我频繁在另一个人眼睛里看见她的影子。”
骑士唇齿开合,却没有声音传入她的耳。她最终还是迈开步子,踏入了另一侧的光线里。
从此以后我不再是仙女,而是被剥夺了一切情感的骑士王;
从此以后你也不再是仙女,而是被框定在叛逆的线路中的运命之棋。
她松开手,闭上双眼,不闪不避。谁的嘶喊微渺地消减在卡姆兰之丘上:
“父王……”
10.
少女的躯体在她脚下失去生机。剑刃落在她额头上,带走她最后的眼泪。
支撑不住的前一秒,阿尔托莉雅突兀地想起谁曾经提起的那片森林。传言说它跨越一切限界,能够交集命运中本应错行的时间点,能够让两个本应错过的人遇见。
我还有,想要还给你的东西,想要告诉你的事情。
她艰难地再次站起来。
向着隐隐可窥见的湖与森林。带着由那个人给予自己的湖中剑。
End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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